鬼姬 第三十四章

鬼姬 第三十四章 – 黑沼泽俱乐部

只有当真的白花花的大米从那艘钢铁巨兽上被卸下来的时候，江户的米商们才慌了神。

“这个烈辉，到底是什么来头？！没有任何消息，瞒过了所有的渠道，忽然就变出了这么多的大米——”

他豪气的席卷了整个江户米市所有的买单，并且真的如约带来了足量的大米。

一艘巨大，漆黑的钢铁船，就这样停泊在港口中，数不尽白花花的大米从那铁船的肚子里被力士们扛了出来。一个个交割过去，江户被传唤来的米商们无不惊惧非常——他们以高价囤积的大米，毫无疑问的正在被这海量清仓的米给打成血本无归的低价！

而他们甚至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当烈辉真的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超过整个市面上流通数额的大米的时候，他做什么交易都是对的，这就是以本伤人。

如果米商们不撤回他们对大米的收购订单，那么他们将源源不断的拱手将家财拿出来送给烈辉，换取对方手中近乎无穷无尽的大米。而如果他们一旦撤回了订单，那么大米的价格就将一泻千里，被烈辉挂出的难以计数的空单给砸成跳水一般的价格。届时，他们仓库里囤积的那些原本准备用来大赚一笔的大米，便再也没有什么价值，一样是血本无归的结局。

而显然，米价的暴跌无论是对于江户的米商还是各地的武士大名而言都绝不是什么好事。正因如此，勘定奉行几乎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各路米商的代表聚集在这位负责掌管国家财税的奉行大人的家府门口，恳求这位勘定奉行出手，一定要彻查究竟是何人在幕后指示烈辉家贱卖米价，让诸多江户的富商和武士大名们蒙受巨额的损失。

事实上，诸多米商们显然也不是傻子，一个个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在他们的消息渠道之中，烈辉的背后显然实质上站着的就是最近风头一时无两的工造奉行。

工造奉行在积极的推动引进西洋技术，并通过建设许多难以理解的工厂、织造所一样的设施来生产大量商品牟取利润，甚至不惜去委派烈辉的家族通过江户米商的各种金融手段来为其行动筹措资金和款项。事实上，近期的米价高涨正是江户米商们对这一风头敏锐嗅觉的体现。

他们原以为，通过拉爆金融杠杆的方式，就能逼迫工造奉行的势力乖乖就范，虽然不期望能真正让工造奉行垮塌，但至少也要切掉他手下的白手套烈辉家，给这位老奉行大人一个警告。

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一点是——那位工造奉行大人好像是真的有点能耐，真靠他那引进的什么西洋技术搞来了大量的大米，甚至还有那望之便感到令人震撼生畏的巨大黑船，毫无疑问，一定都是工造奉行大人的手笔。

只有奉行才能对抗奉行，事到如今，必须要请掌管财税的勘定奉行出山了！

当听说江户的米价不到一天的功夫便已经暴跌至十担米也卖不到一两银子的价格的时候，原本还在想着最近许久没有关心过儿子，准备去道场看看儿子修行情况的勘定奉行，立刻决定亲自乘车赶往江户湾视察情况。

不论如何，他必须要弄清楚那些大米的来历——粮食的来源永远是重中之重，这直接事关整个国家经济民生的底层逻辑。

必须要做些什么——那些江户米商们每年贡献了超过60%以上的税款，这次又给了大量的孝敬款项，于情于理，勘定奉行也得帮他们解决些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手中还有哪些牌可以打？

把烈辉本人，以及那艘船只的负责人传唤到江户港上的房间内谈一谈，至少应该能搞清楚一些事情，这是目前勘定奉行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行动。

他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有了一些资料。这个事件的背后是工造奉行那个老家伙，显然是来者不善，各种手续都是承办齐全，税务上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很在表面上难找到那老东西的薄弱之处。

他承认对方直接弄出了巨量的大米确实是打在了江户米商的死穴上。但不知道那老家伙给他手下的人许了什么好处，能做的这样天衣无缝，在大米到港之前，造船、种米、筹措燃料、装卸、货运，这么多的环节竟无一走漏了风声，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或许这中间确实有西洋技术的帮助，但勘定奉行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有很多事情，必须要至少亲眼见到，才能看出来些蛛丝马迹。

不过，勘定奉行倒也没有过于的担忧——那位工造奉行的手段固然厉害，但恐怕他应该想不到为其鞍前马后操办事务的烈辉家大公子，和他勘定奉行的长子乃是同一个道场练功的同窗，私交颇为密切。如果他要发出请帖，对方想必不会拒绝。

“大人，前方便是到江户湾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勘定奉行的思绪，而很快，勘定奉行的注意力便被江户湾边上的街景给吸引了。

“那边那幢如此高的楼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我记得我上月来的时候，那里还只不过是一片长屋而已？”

“禀报大人，那幢楼就在三天前刚刚竣工开业。乃是花街的有名青楼“梦星阁”在江户湾开的分店，仅仅开业三天，便已经场场爆满。”

“嗯？我没记错的话，烈辉那小子，和我家那不成器的犬子去花街厮混的时候，好像去的就是这一家？竟然能把分店开到江户来？倒是有点意思。”

显然这位勘定奉行大人并不真的清楚他家的犬子到底在花街都遭遇了什么，一直忙于和各路大佬奉行们斗智斗勇的勘定奉行大人也好久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的儿子最近都在干啥了。不过，既然现在烈辉和他的儿子有这么一层关系，那或许倒是个突破口。

“那就去梦星阁找个最好的包厢，把烈辉以及那艘黑船的船长请来，我和他们有要事相谈。”

尽管梦星阁人气爆满，但对于勘定奉行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只管他下命令，自然一切都有手下人帮他们打点好。两位家仆领命去进行了一番交涉之后，车夫便直接把马车开进了梦星阁的后院，并在上楼的门前，早已候有专门负责接引的美貌女子了。

那是纵使为勘定奉行这样见多识广的大人物也必须要承认相当美丽的女子，恐怕，就算放在花街里的那些顶级青楼里，作为花魁也是绰绰有余的程度。

温文尔雅的女子风尘款款的接引贵客直接登上位于楼阁顶端的豪华包厢，令勘定奉行感到惊讶的却是，一路上在楼道里路过的诸多女子竟然各个姿色出众。这虽然一方面解释了这家店为何生意红火，但却让勘定奉行感到了一种异常——怎么会有这么多绝色女子，全都聚集在这么一家店里？

而待到他在楼顶的包厢内落座，两位店家的侍女为他揭开了顶级包厢的门帘后，映入眼帘的场面，才真正让他意识到了之前种种感官上的疑惑究竟出于何处——

他竟然在这么个梦星阁的分店顶楼，看到了半面墙大小的巨大琉璃幕？！

怎么会？这种上等的洁净琉璃，没有一丝杂色，宛若透明的空气，造价极为高昂，多半需要从西洋进口。他甚至能毫无阻碍的透过那一整面的琉璃幕墙将整个江户湾的夜景尽收眼底，这一幕墙的造价，恐怕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吧？

不动声色的在主座坐下，很快，更令勘定奉行意外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位头顶狐耳，背生九尾的小姐，穿着一种靓丽但他从未见过的服饰，拿着一叠配有栩栩如生画面的纸便走了过来，向他询问接下来承办菜席的选项？

“大人，这里是本店所有能够提供的菜肴的菜单，所有的食材都是产地直供，现点现杀。若是看上了哪样菜肴，便拿这只铅笔在菜肴旁边的空格里打一个勾……”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勘定奉行，这下也宛若乡下人进了京都一般，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阵仗他真没见识过了。

这家店是怎么回事？那些五彩斑斓，形如直接将画面定格在了纸上的图片是怎么绘作出来的？他分明看到了完全相似的纸片有很多，这么精美的图画，竟能在此处奢侈的用作一次性的点菜单据？还有这里的装修风格，为何让勘定奉行感到了某种莫名陌生中的熟悉感？

这一切都来的如此突然，勘定奉行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什么落伍的老古董了——难道，这些也和那位工造奉行在推崇的西洋技术有关？

再详细看了两眼菜单，勘定奉行便再度被这菜单的丰富与食物售价的低廉所震撼。他可是相当的清楚自己国家贫瘠的物产，甚至按理说都不应该在平民百姓的食谱之中出现牛肉的选项。但现在面前的这份菜单，却把各种丰沛肉食堂而皇之的就这样罗列了出来。

这可是个就算是武士贵族，日常的饭食也只有茶泡饭和一点鱼肉与豆子的时代啊！

勘定奉行还在看着那些菜单上栩栩如生的菜肴，思考着为何这家店竟然敢堂而皇之的违反从平安时代开始便有的食肉禁令，他要宴请的客人便来了。

勘定奉行抬起了头，他不仅看见了他儿子的同窗烈辉，他还看见他的儿子和一位拿着三味线的绝美女子一起走了进来。

那位女子恐怕就是这家店的花魁了，一进入房间，便开始在角落轻巧的奏起了乐，这倒是让勘定奉行对这家店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档次——无论是从装修还是到服务的侍女都绝对称得上是顶级，恐怕纵使是将军大人的幕府中，也难找到这样的美丽女子。

不过，烈辉和自家儿子一起出现，虽然意外，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勘定奉行只当是近日里自家儿子在和烈辉一起厮混，考虑到当下的情况，这小子倒也不算是在浪费时间。

但那位黑船的船长呢？没有来赴宴吗？

“烈辉拜见勘定奉行大人，幸与贵公子同窗，能得奉行大人赏识宴请，实乃晚辈之荣幸。”

“哈哈，烈辉小友，不必拘谨，此次一聚有两件事，一是私事，乃是老夫听闻犬子在道场中颇受阁下照顾，特地请你来一叙。二则呢， 黑船来航，烈辉小友最近在江户的米市上可谓是叱咤风云啊！”

工造奉行瞪了一眼黎光——自从去了道场之后，黎光便经常不知去向。看样子这小子没少跟烈辉一起出去到处乱跑。结果跑了这么久，米市这么大个事儿，竟然没跟家里透露出一点儿的消息，还要他这个老子亲自出面。而黎光则有些心虚的东张西望，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边表面上寒暄着喊着烈辉小友，让自家的儿子随喜好点菜，勘定奉行的脑子里一边飞速运转——

“话说，那位黑船的船长呢？老夫好像同样也给他发了请帖吧？”

烈辉一时间有些尴尬，看向了旁边的黎光，而黎光同样也有点尴尬，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勘定奉行大人在一秒钟的愣神后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光儿，我的好光儿，该不会，那黑船的船长，就是你吧？”

“父上大人，您这么说也没错……”

勘定奉行脑子里过了两遍，不如他儿子接下来又一句话。

“不过，其实不止是那艘黑船的船长，做空江户米市的也是我。”

“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有，此等机密要事，能在这家店的下人们面前说么？！”

“额，其实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

勘定奉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

自己儿子在自己没关注的时候到底都在干啥？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跑去给工造奉行做事？！”

“工造奉行也是我。”

勘定奉行大脑过载了一下，等一下，儿子，你刚刚说了什么？

然后，我们可怜的勘定奉行大人，就看见了自己朝堂上的老对手，那个老不死的家伙，穿过门帘走进了房间。

“额，父亲？”

老迈的声音却用的是自己儿子惯用的语调。眼下发生的事情宛若梦里一样，勘定奉行这辈子都没想过那个和自己斗了一辈子的老家伙会有亲口叫自己父亲的一天。这简直是某种极端的梦魇混合在了不切实际的妄想之中凝结而成的混合物结晶——

眼前的刺激超过了极限，可怜的勘定奉行大人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鬼姬 第三十三章鬼姬 第三十五章 >>